「畫面一
一名十六歲的年輕小夥子每天晚上待在房間打電腦。他的父母欣喜他這麼自愛,晚上不到外面鬼混,不喝酒也不嗑藥。
這小夥子叫做Petri Gerdt,2002年十月,他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城外的一座購物中心引爆炸彈。一共有八人在爆炸事件中喪生—包括他自己—另有上百名民眾受傷。事後警方調查發現,年輕人對炸藥著迷已有一段時間,並且在網路聊天室提及要想辦法幹一場『驚天動地的爆炸案』。
畫面二
赫爾辛基一名六十二歲男子被人發現陳屍公寓。他已經死了六年。根據警方表示,之所以沒有人早一點發現他死亡的原因是,他的銀行帳戶運作一切正常:退休金持續存入,帳單也透過自動扣繳系統支付。而且他也持續繳稅,根據國稅局的說法是:「納稅人並未提出必須更改繳稅金額的聲明。如果納稅人並未針對國稅局發出的繳稅單進行更改且寄回,則國稅局視為納稅人同意繳稅金額無誤。」
畫面三
時間是上午十點半。我搭乘赫爾辛基3B電車,坐在一名年約五十歲女子後方,她偶爾大聲罵髒話,偶爾唱聖經詩歌。在我下車時,她暫時沉默,並且忙著在手上的四、五個裝得滿滿的廉價購物商場塑膠袋裡東翻西找。三個小時後,我正好又搭上同一班電車,這時她已經唱到「我們的主是我們的堅強堡壘」。我付錢時,電車司機瞧了她一眼,並且聳聳肩。
畫面四
十二月初某天傍晚五點半,瑞典Knivsta車站。由於電力系統故障,通往烏普薩拉的通勤火車在Knivsta車站停駛,鐵路局表示會派出公車支援,不過這顯然需要一點時間,所有乘客—人數相當多,畢竟是尖峰時段—全都下了火車,站在黑夜中冷得發抖。大家彼此不交談,而是拿出手機講電話,他們打電話給另一半,給成年的兒女,請他們開車前來接人。大約過了二十分鐘,開始有車輛抵達。每輛車裡有一位司機。一名乘客上一部車。我們其他人站在一旁看著。大約在同一時間,第一部接駁公車抵達了。公車很快就擠滿了人,大多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性。我們其他人仍然站在一旁看著。我旁邊站著一位約莫八十歲年紀的老太太,拄著拐杖。
這些畫面在傳達些什麼?它們傳達的是脆弱的家庭關係:被發現陳屍公寓的六十二歲男子其實有兒女。他們顯然沒想過要試著幫他慶祝六十歲生日。
這些畫面傳達的是,公民角色的薄弱—今日即使人已往生,仍然完全有辦法履行公民義務。
這些畫面傳達的是,福利社會的逐漸鬆垮,以及我們—可以這麼說—愈來愈不願意為彼此擔起責任。
這些畫面傳達的是,良知的逐漸式微變弱。
這些畫面傳達的是,網路以及手機在我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。(提到手機,我們每個人都有故事可說。我可以再貢獻一則:我和其他人從機場共乘計程車。我們有三個人坐在後座,我和其他一名乘客試著和司機以及坐在司機旁間的乘客交談,坐在後座中間的乘客拿著手機在講電話。她愈講愈大聲,最後她說:『不講了,我要掛電話了。車上好多人在講話,好吵。』)
可以說,這些畫面傳達的是現代人的寂寞。」
文 :Merete Mazzarella
文章收錄於《當代寂寞》(Den moderna ensamheten)一書